一個都不寬恕

2022040211:50

1.千斤閘

 

 

 

南國有個姓黃名四郎的惡人,依山臨水而居,靠捕魚打獵發家。

 

出事前一年,黃四郎已經60多歲了,但他身手仍然矯健,腦瓜更加靈活,在門前大河中央,"研發"出一道生鐵欄柵,欄柵之後,加置一張大網。

 

每年春季河水大漲,上游大大小小的魚類,都要通過這條河,奔赴江海,但只要碰到黃家的攔河鐵欄柵,猶如進入了死胡同,運氣好(力氣大)的還能調頭跑回去,運氣不好的,紛紛成為了黃家的櫃中錢,或盤中餐。

 

那道攔河鐵柵外加大網,銅牆鐵壁,是黃四郎別出心裁,獨家研發出來的,用鐵刺竹簽做成,當地人稱之為千斤閘。 其中厲害,可想而知。

 

一天,門外來了一位身披袈裟的雲遊僧人,鬍鬚捲曲,眼珠通紅,盤腿端坐於黃四郎門前,不停地敲著木魚,眼淚汪汪,不吃也不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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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四郎問他,你是要錢還是要吃的? 為何在我門前哭喪個臉? 和尚道,我心裡悲傷呀,錢與吃食都不是我想要的。

 

黃四郎有點懵圈地問,那你到底想要啥?

 

和尚說,明天午時三刻,麻煩施主能把門前千斤閘升起來,我有幾條修仙的魚朋友,想通過這條大河去往東海,他們已經修行了幾百年,但依然沒有本事能過你的千斤閘。

 

黃四郎笑著問道,大師您走南闖北,普度眾生,聽沒聽過此路是我開,此樹是我栽,要想從此過,留下買路財?

 

和尚道,這個好說。 說完便從身後百寶箱中,取出了幾兩碎銀,雙手捧給黃四郎。

 

黃四郎拿在手裡掂了掂,大約十來兩,心想,這也不老少,抵得上自家半年總收入了,就說,這事我現在就辦!

 

說完叫出老婆兒子,幾人合力,當時就把千斤閘給升了起來。

 

和尚望著這個場景,信以為真道,給施主一家添麻煩了,真是感激不盡,老衲這就告辭。

 

黃四郎道,大師請留步。

 

和尚問他還有什麼指示,黃四郎說,我從未遇到過您這樣的世外高人,大師請留在我家用膳,我倆大魚大肉,一醉方休。

 

和尚道,我是修行之人,不能吃葷,更不能飲酒。

 

黃四郎臉一黑道,酒肉穿腸過,佛祖心中留,我敬你是大師才請你喝酒吃肉,如果你不給面子,那麼你讓我做的事,我也不會履行。

 

和尚被糾纏得沒有辦法,只好硬起頭皮陪他吃肉喝酒,看到黃四郎酒足飯飽,和尚仍不放心,告辭之前再三追問道,施主不會言而無信吧?

 

黃四郎喝大了,指著屋頂,口齒不清地發誓道,我如果說話不算話,死全家!

 

然而第二天早上,黃四郎酒醒之後,心想這外來的禿驢到底什麼來路? 給了幾兩碎銀就騙我升起了千斤閘,這裡面一定有貓膩! 我倒要親眼看看。

 

午時三刻之前,他不但放下了千斤閘,還親自拿了一把鋒利的魚叉,聚精會神地站在閘邊,盯著河面,像是小岳岳站在樓頂當人工攝像頭那樣,密切關注著河裡的任何動靜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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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沒一會,就聽到千斤閘與巨物相撞的聲音,狠狠一叉叉下去,果然拎上來一條極大的鯉魚,淚光閃閃,口一開一合的樣子,像是在求饒。

 

黃四郎當時也沒多想,直接抱了大魚,進了廚房,將魚殺死,剖開魚肚,清洗內臟時發現,竟是昨晚大和尚吃的那些東西,雞絲與肉塊都沒消化,裡面還有一張紙條,寫得是一道謁語:

 

化身大和尚,上岸拜四郎。

不升千斤閘,命喪黃家網。

 

分明就是昨天老和尚的口吻,原來他早就算到了黃四郎不守承諾,也算出了自己的死期,並將謁語寫進肚裡。

 

得知此事,老婆孩子都出來勸他,趕緊把那條死魚給扔了,不吉利,可是黃四郎也算藝高人膽大,喪心病狂,像是沒事一樣,把魚做好,一個人吃了。

 

天塌下來,我黃四郎來扛。

 

還真是奇了怪了,此後黃家,沒有任何災禍發生。

 

直到第二年春天,又是涨水季节,黄家门口来了一位小沙弥,短小精壮,目光中透着凶狠和戾气。

 

他扛了一根禅杖,站在黄家门前,指名道姓让黄四郎出来,小佛爷有话要说。

 

黃四郎出來後問他什麼事,小沙彌道,我是塵世迷途的小沙彌,出門尋我師父路過此地,看到貴宅風水有大兇之相,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,特來向你提醒一下。

 

黃四郎當時就被唬住了,嚇得一個勁作揖哀求小師傅設法破解。

 

小沙彌繞了整個黃宅轉了幾圈,每次都是單掌當雄,高聲念咒,另外一隻手倒拖禪杖,禪杖所過之處,火花四濺,碎石都化為砂礫。

 

黃四郎屁顛顛跟在小沙彌身後,看到小師傅禪杖拖過之處,地面就出現了一條深溝,這樣一來,妖氣就被擋在圈外了,彼時他還心懷竊喜,卻不知滔天大禍即將出現。

 

小沙彌拖了禪杖,繞了黃宅三圈,禪杖所過之處的溝壑越來越深,足有三尺。

 

三圈完畢,小沙彌已經悄然站到圈外,手拄禪杖向大地狠狠敲了三下,頃刻間風雷大作,"嘩嚓"一聲,大地豁然開裂,圈中整個黃宅以及黃四郎全家,男女老少,豬馬牛羊,全都下墜到黢黑幽深的地心之中,沒有任何人畜漏網。

 

與此同時,小沙彌又將手中禪杖擲向河中,"咔嚓"一聲,千斤閘便被擊碎,河裡的魚蝦蟹鳖們,雀躍鼓舞,歡聲雷動。

 

半柱香之後,大地與河面都恢復如初。 這時,小沙彌才跪下來,雙手合十向天祭拜道,大仇已報,師父你一路走好。

 

說完化為一條黑色蛟龍,騰空而去。

 

 

 

 

2.萬人斬

 

 

 

 

農村人所謂賭咒發誓,其實就是一種根本兌現不了卻昧了良心逞兇賭狠的咒語。

 

以前對於為什麼知道明明兌現不了,還要賭咒發誓,難道是窮人們為了活下去而賭咒?

 

現在我聽過見過很多的賭咒發誓,才知道這時一種真正的迷信。

 

什麼叫做迷信? 迷信就是信一種歪理邪說而拋棄道德人倫,只為自己能夠謙卑無恥地活下去。

 

後來聽了村裡的一些老人說,只要一個賭過咒發過誓但從未兌現的人,不是人渣就是畜類。

 

這樣解釋,我才心理上好過了一些。 順帶講個「萬人斬」的小故事。

 

說民國初年,江浙滬三省交界處有個媒婆,家住上海,丈夫是個煙鬼,因與人打賭發誓,吸食鴉片過量而死,媒婆因而寡居,膝下有個年幼的女兒。

 

按理說,這個媒婆是不應該再去賭咒發誓的。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,經常不按常理出牌。 偏偏就是這個媒婆,搞出來幾樁事故。

 

那是民國初期,社會上已經有了一些新風氣與新習俗,當然,那時的仲甫胡適魯迅他們還沒拔尖,民間依然存有不少陋習,什麼怪力亂神呀,之乎者也呀,不一而類。

 

話說上海籍媒婆走村串鄉期間,拐走村裡一位不記事的小男孩,高價賣給了隔壁江蘇的一個大戶人家,承接香火。

 

但因为她的行踪出了一些问题,引来村里不少人怀疑,因此当事人找去她家,质问她为何拐卖人口。

 

这时只要媒婆自己稳住,不搭理,不承认即可,没必要赌咒发誓。

 

没想两家因此吵了起来,不可开交。对骂时,幼儿被拐的那家人问道,你说你没有拐卖我家儿子到浙江,你敢赌咒发誓吗?

 

媒婆听了心里一笑,却假装为难、很是纠结的样子,权衡再三、良久,才把大腿一拍道,为了我的清白,可以!

 

于是两家人拉着扯着,去往当地城隍庙,买了香烛,摆上供品,还邀请了村里几位权威人士见证。

 

媒婆当众跪下,对天发誓道,我是媒婆某某某,因为有人诬告我是人贩子,现在我对天起誓,我若是拐了某某家幼儿卖去了浙江,我跟我女儿将来千人骑,万人跨,受尽凌辱,不得善终。

 

被拐的那家人,见她这样信誓旦旦,只好低声下气地放她回家。

 

媒婆回到家中,切了一斤猪头肉,打了两斤老酒(度数较低的江浙黄酒),叫上女儿吃喝起来。

 

席间,已经懂事的女儿问她,娘,你今天赌咒发誓,就不怕得到报应吗?

 

媒婆姦笑著端起一杯老酒,一飲而盡道,乖女兒你不知道,我今天的誓言是,如果是我把他兒子賣去了浙江,我們全家不得好死,對不對?

 

女兒說,對呀。

 

媒婆說,可我明明把他兒子賣去了江蘇徐州呀哈哈! 這個誓言本身就是錯的,上天如果靈驗,派來雷公電母打我,他也打不著呀。 我賭的就是上天靈驗。 倘若上天不靈驗,我賭咒發誓又有何用?

 

懂了沒有,閨女?

 

閨女說,懂了。

 

因此這事不了了之。

 

十年之後,媒婆又一次作案歸來,收穫滿滿,就帶了已經成年的女兒,去往上海大世界看梅蘭芳先生的京劇,看完出來,母女二人珠光寶氣地站在戲院門口等(黃包)車,可那晚黃包車生意奇好,等了半個鐘頭,都沒閒車。

 

於是母女二人互相埋怨(因為穿了高跟鞋)著往家走。 途中路過一個小巷,不用多想,順理成章——就被牆角的幾個小流氓,一人一悶棍,妥妥給放倒了,就此劫去郊外。

 

媒婆(因職業)在外健走多年,身體倍好,所以受傷后先行醒來,睜開眼看見年輕綁匪,隱隱像是哪裡見過。

 

正準備開口詢問,青年綁匪笑著說,不認識了吧阿姨? 我就是被你賣去江蘇的上海小赤佬呀,我是你隔壁老王家的兒子,現在有點印象了沒?

 

媒婆仔細一看,立馬心如死灰,豈不是當年被她拐賣去江蘇的鄰家小兒!

 

這時媒婆的女兒也醒了,看到兒時玩伴,現在已經淪為綁匪,不禁嘤嘤哭起來梨花帶雨道,我向你發誓! 這些年我一直想著舉報我娘,沒想你現在乾的也是大買賣,說吧,你要錢,要人,還是要命?

 

年輕的綁匪獰笑道,什麼都不要! 我只是來替這瞎了眼的老天行個道,一悶棍打出他娘個B的朗朗乾坤! 以此兌現——你娘當年的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