爺爺那晚給我們講畢家老古聞，講到剛滿周歲的畢鏘，就拿了一張地圖（鬼畫符一般）出來，裝神弄鬼。 一開口，就唬住了畢貴畢高兩代人。
換我以往的脾氣，肯定又要抬杠，但想到我爸翻臉不認人的鬼相還是忍了，我說畢家的這些事，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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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說，這幾百年以來，我們家與畢家，那可真是千絲萬縷。
張居正還沒替萬曆皇帝越俎代庖（張宰相當過朱明王朝整整十年的家）時，我們家老祖就已來到岸上，沉醉繁華塵世，愛上了一位不該愛的男人，最後卻被負心漢，給誎進了一個白玉葫蘆里。
傳說那個白玉葫蘆，曾經「萬古丹經之王」（東漢雲牙子）親手加持。 可謂是一個五臟俱全的袖珍宇宙，內有星辰大海，日月山川，人間陰陽變化，天地萬物都在其中。
老祖歷經艱險，救出了葫蘆深處的薄情郎，卻被逃出生天的負心人，給封在了這個白玉葫蘆裡，直到張居正翹了辮子，畢鏘返京輔政，機緣巧合，老祖才從那個變幻無窮的葫蘆裡，逃了出來。
史書說張居正58歲就英年早逝，乃是為國盡忠，殫精竭慮，實際上不是那樣。
爺爺說，張居正是崑崙山白玉烏龜轉世，原本可以輕鬆活到78歲，之所以提前"被帶走"，是因為這小子實在太壞了。
首先，他騙了一位涉世不深的女鮫人，並將她鎖進了一個白玉葫蘆里，得到了一顆傳說中的不死仙丹，可惜那只是一滴女鮫人之淚。
其次，他貪污並擅自吞食了那顆假仙丹，對外宣稱卻是「為天子試吃」，這導致他死後不久，就被萬曆皇帝抄家（實際上哪是抄家？ 分明是在找仙丹）清算，開棺（找不到仙丹，豈不惱火）鞭屍，子孫流放三千里，各種倒楣。
只是這麼一說，就已經二十年過去了，相當於我們家鮫人老祖，因為情之以深，而被"判"了二十年有期徒刑。
好在鮫人壽命很長，隨隨便便活一下，便是千兒八百年。 至於上古鮫人，那可都是兩三千年一代人。
故事講完，爺爺叮囑我們（那晚周小玲女士也在），切不可迷戀塵世繁華，每到歷史關口，我們鮫人一定要置身事外，萬不能揮刀就上。
要不然就會......
哇！ 就會怎樣？
每到關鍵時刻，周小玲就沉不住氣，以至於往後多年，總是糗事不斷。
爺爺說，要不然就會改朝換代，天地為之變色，滄海成為桑田。
說實話，爺爺講的這個故事，我是當成聊齋來聽的，周小玲卻聽得入迷，此後放學上學的路上，總跟外人顯擺，我們周家老祖如何如何厲害，怎麼怎麼牛逼。
我問她，葫蘆有多大？ 裝了兩個人不算，還能裝得下天地萬物，日月山川？
周小玲下意識嘴一張，正準備回答，卻很快又閉上了，跟我以及我爺爺，大眼瞪小眼，小眼瞪老眼。
爺爺說，那葫蘆是上古寶物，是宇宙之外的另外一個宇宙，宇宙是多維的，我們人類（那晚他竟然不提自己也是鮫人後裔了）所有的認知，被限制在了四維空間里，你們知道什麼叫做一花一世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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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我就問，你去過另外一個宇宙沒有？
爺爺說，那可不！
2.
說完變戲法似的，掏出來一個白玉葫蘆，讓我們看，周小玲從對面自己的小木床上，連滾帶爬地躥了過來，打著赤腳，拖鞋都沒來得及穿。
爺爺手裡的那個葫蘆，是玉質的，晶瑩剔透，十分養眼。 葫蘆的身體上附有一幅水墨畫圖，圖裡遠山含翠，小橋老樹人家。
主圖的湖灘之上，畫了一把搖椅，搖椅之上，躺了一位素面朝天的女仙，神態瀟灑，不遠處跪有一位年輕的讀書人，欲哭無淚，神態沮喪。
葫腰有條紅絲帶，葫口已被一塊同等玉，鑲邊封死，因為都是玉質嘛，所以還能勉強往裡看。
葫膽空空蕩蕩，仔細看卻深不可測，裡面稱得上煙霧渺渺，星光點點。
確實像是宇宙之外的另外一個宇宙。
原來，老祖年輕時，喜歡與族人在水下博彩，擲骰，每擲一回，都以當世（遺失於海底）的奇珍異寶為注，只贏不輸，因此雇（鮫）人建了一個水底寶庫。
寶庫落成之日，盛況空前，四海龍王都屁顛顛聚齊了，還自編自導自演，跑去舞臺上，為老祖獻上一段眾口相聲。
等她贏遍水族同袍，就有點「劍在手，問世間誰是英雄」的失落感。
於是帶了兩條小龍，一隻老龜，背了N多賭資，優哉遊哉地來到岸上。
講到這裡，有必要替我爺爺潤色補充一下，自古以來，在水裡，龍族一直受控於鮫人，說白了，龍嘛，不過就是我們鮫人的寵物。
普通龍能活五百年，修道龍（也就是依附了鲛人的那一批），也不過千把年，單純壽命這塊，就被水族鲛人甩了好幾條街。
爺爺給我和周小玲同學講老祖軼事的時候，科普不了這一塊，因為當時的周小玲小學還沒畢業，我呢，三年級。
所以，現在輪到我來給大家科普龍的常識時，就顯得行雲流水，一點知識障礙都沒有了，你們說，是不是這麼回事？
那一年，老祖帶了老多的稀世珍寶，還有那兩龍一龜三位隨從，遨遊於江河湖海之間，除了看到人世寶物，強行攔截那些寶物的主人，陪自己在"公海賭博"之外，也做一些行俠仗義之事。
憂人之憂，急人所急，為此東南沿海一帶，人們稱之為媽祖顯靈。
3.
花開兩朵，各表一枝。
話說張居正還沒金榜題名之前，仗了家裡有田有礦，讀書過目不忘，尤其少年中舉之後，就開始放浪形骸，日夜沉溺於賭博。
問題是，他的賭博手法和手氣都是上乘，橫掃十里八鄉的大小賭坊不說，還經常以收集其他賭狗的褲衩為樂。
後來要不是他的恩師兼未來的岳丈，時任湖廣巡撫的顧東橋先生出面，把他給狠狠收拾了一頓，他非奔朱明帝國的賭壇國手去了不可。
好在他畢竟是個人才，加上師長的監督，很快又把心思，用回了讀書上。
戒賭第二年，張白圭帶了朋友、書劍、僕人、驢子與船，腰間佩了一塊祖傳白圭，一隻白玉葫蘆，自江陵老家出發，沿江北上，尋師訪友，當船行至松江一帶時，遇上大風，船家不敢再盲目向前。
一行人，把船泊在松江府華亭境內的一段江畔。
那晚大家在岸邊的一家邸店，草草吃喝后，就各自沉沉睡去，惟有張白圭一人五心煩躁睡不著，於是端坐臨江客房，挑燈夜讀。
快到下半夜的時候，天氣陡然晴好，室內有異香撲鼻，張白圭推窗一看，只見窗外皓月當空，繁星似錦，遠山淡影，江波浩蕩，心胸為之豁然開朗。
江山如畫，張白圭不禁凝眉思考，正準備憋一首詩出來應景。
忽然江面傳來一陣陣悠揚的絲竹之聲，還夾雜了一聲聲久違又抓心的擲骰聲，仔細一看，才知是從江心的一艘紅船裡傳過來的。
只見那艘紅船在江面緩慢滑行，遠遠望去，燈火闌珊，金碧輝煌，隱約還能看到，船上有不少男女在喝酒吟詩，擲骰行樂。
難得見到如此雅俗共賞的場景，張白圭那顆賭狗之心不免跳動。
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去到江心紅船裡，喝酒賭錢吟詩作對，互動參與一番，該有多好。
不想對面真有兩位唇紅齒白的少年，向自己淩波微步而來，倏忽之間，就已來到他的窗下。
替江心紅船的主人，熱誠邀請他。
聽爺爺講到這裡，我忍不住打岔道，壞了壞了！ 這是壞蛋張白圭，開始禍禍我們家的鮫人老祖了！
你給我閉嘴！ 周小玲狠狠掐了我一把，爺爺原本讓她過來，欣賞我們家的白玉寶葫蘆，沒想她就此賴在我們床上，不走了。
爺爺說，還早呢，那時的張白圭悲天憫人，心裡裝的還都是家國天下，芸芸眾生。
那他到底什麼時候變壞的？
4.
爺爺說，應該是當了朱明帝國的大管家之後，才慢慢變壞的，所以說這個世上的權力和慾望，才是最可怕的東西，嗯...... 這些你們還不懂。
那晚張白圭站在窗前胡思亂想，卻又心想事成，可當他正式接到江心紅船主人邀請函的時候，兩眼不禁一黑。
心想壞了壞了，這下老子遇到的不是鬼，便是妖了，當時就要高聲呼救，可扯開了喉嚨，張大了嘴巴，硬生生喊不出來。
迷迷糊糊就被兩位少年一左一右挾持著，腳踩江面如平地，沒一會，就上了那艘江心紅船。
船艙很大，燈火輝煌，艙內的傢俱擺設，古色古香，艙中央有一張六角石桌，六個石凳，四周是古琴、古鐘、蕭管等，七八個妙齡女官，正坐在各自的樂器前面演奏古樂。
後艙的門是開的，但有門簾垂地，重重疊疊，看不到裡面，到底何許人也。
張白圭上船之後，兩位少年向後艙作揖道，啟稟姑姑，小白龜已經到了！
張白圭聽后非常惱火，劍眉一擰，怒道，說什麼呢！ 誰TM小白龜來著？
大丈夫行不改名，坐不改姓，老子姓張名居正！
話沒落音，後艙門簾傳出一串串清脆的笑聲道，還挺倔，居正這個名字，還不是山東李長白老先生給你取的？ 你之前的名字，不就是小白龜嘛。
張白圭一時語塞。
簾內女子道，我聽說你才華蓋世，賭技高超，我家幾位長輩也擅長此道，不如我把他們請過來，陪你較量一番，如何？
張白圭心裡一樂，可一摸身上，馬上覺得不大對勁，就說，能否讓我回岸上邸店取錢？
不想簾內女子卻說，你不用擔心賭資，我已經給你備好了，不過你身上的那塊白圭，卻要放在我這裡作抵押。
張白圭年幼之時，就曾聽過這塊白圭的來歷，當時就沒同意。
簾內女子笑著說，等公子回去討來賭資，我們怕是已到南海了。
張白圭於是跑去紅船視窗，往外一看，豈不是浪海滔滔，一望無際！ 原來紅船早已出了長江，現在已在海上。
張白圭從腰間解下那塊白玉神龜，由少年遞了進去，換來半桌的金銀珠寶后，把腳一跺，心想今晚鐵定撞了鬼了，不如就此來個痛快。
5.
不多时，陆续来了四位老者，肥瘦各异，伙同张白圭，奋战一夜，各有输赢，但总体上还是张白圭赢的多一些。
第二天上午，雾满拦江。
于是乘了饮茶的机会，张白圭开始打探这四位赌友的来路。
这时，坐在他下手的那位虬髯大汉答道，讲出来你也不要害怕，我是北海没有道的老龙王。
另外三位是我亲兄弟，分别是东南西三海龙王。
要不是這個小祖宗...... 哦不！ 要不是我們家大侄女，看中了你那塊白圭，我們貴為四海龍王，也不至於跑來這裡，陪你一個凡夫俗子賭錢！
可是現在白圭沒贏到，我們已經倒貼了不少深海寶物給你。
張白圭當時就懵逼了，直接把打牌贏來的那些龍珠海膽，還有腰間的那個白玉葫蘆，全都推給四海龍王道，我張白圭一介凡人，哪有資格與四位龍王爭鋒？ 這些錢財寶物，麻煩你們統統拿走！
但是！ 能否放我一條生路？
四海龍王笑嘻嘻收回各自賭輸的浮財，北海龍王手快，搶到了那個白玉葫蘆，心裡高興，也不管當時還是早茶時間，立馬就向外面吼了幾聲。
不一會兒，深海美食，江鮮海鮮，一百多斤一盤的澳洲龍蝦，愣給張白圭整了雙份。
吃完喝完，賭性使然，於是那幾條海龍王，乘著酒興，再一次廝殺起來。
看張白圭在旁邊閑著也是閑著，就每人又扔了點碎銀給他，並讓他坐了一個門子。
不想那天張白圭手氣極好，四海龍王的金銀珠寶又一次全部輸光不說，連同之前被北海龍王"恐嚇威脅"去的玉葫蘆，也被張白圭給順手吃了回來。
眼看大贏家張白圭即將滿版（贏了就不幹了的意思），一位青衣小帽的夥計走了進來。
那是水缸底（最後一牌的意思），張白圭當時牌氣正濃，一骰擲出，大喝一聲，六個六！
沒想卻是六個一。
